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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凯旋！还有更好的消息！

转年就是正月，先是傅恒督师攻下金川险碉数座的奏报已送达京师。皇帝欣喜若狂，早把对傅恒算计自己的不满彻底抛在九霄云外。不久又传来叛乱头目沙罗奔亲向傅恒投降并献白金万两却被他拒绝的消息，皇帝更是不胜喜悦。这场大捷也令太后颇为欣喜。她又想起璎珞这孩子每逢自己来圆明园就很会察言观色，伺候周到，便专门下了懿旨，命人专门收拾了间配房让她一个人住着；后来偶尔听说璎珞似精神不佳，又免她每日早晚当值洒扫的差事，只消做些针线活计即可。

众人翘首期盼月余，终于等来了傅恒班师回朝的消息。二月初八，车驾抵达紫禁城，在皇长子及一众宗室亲王的迎接下，傅恒一行人风尘仆仆地面见皇帝。

公事谈罢，傅恒便欲跪安，皇帝突然开口了：“你征战在外，太后亦多有挂念，但今日她老人家不在宫中，你且替朕去圆明园请个安吧。”

听闻这话，傅恒竟是一愣，他自忖方才举止得体，怎么就被皇帝轻易看透了心思。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找借口绕道圆明园。他行完礼便领旨而去。

但让傅恒不知道的是，在圆明园等着他的消息远比军功封赏更让他欣喜。谒见完太后，他便在宫人的引导下去了魏璎珞的屋子。

傅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发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正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他笑，然而眼睛早已是哭肿的。璎珞坐在那里，她早知道这一两天傅恒会到。但直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真正站在他面前，她却除了笑说不出任何话来。

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直到傅恒打破了沉默。

“璎珞，年前在金川，仗打到最艰难时，皇上曾经几次三番下旨强令我班师。我却抗旨不遵，就是为了能凯旋归来，名正言顺地迎你进门……”

璎珞的眼睛早已红了，她慢慢走上来。双手慢慢抚上傅恒的脸。但许是因为这屋子并不暖和，那手竟是冰凉的，傅恒心里一阵疼惜，便将她一把抱起坐在榻上，手臂拢着她的身子，双手握紧了她的替她暖着。

“可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回来。”她的头靠着傅恒的胸膛，仿佛喃喃自语地说着。

我只要你平安，这句话如此耳熟！傅恒心里一紧，这何尝不是他的愿望，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梦才刚刚开始实现。他唯有低下头去，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用说，却心意相通。

突然，璎珞像想起了什么，猫叫般地唤了一声，“少爷！”

“嗯？”他温温柔柔地应她，这一声“少爷”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我……”

“璎珞，你怎么了？”他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有些紧张地问。

“呃……我……”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吞吞吐吐的魏璎珞，就算当年她偶尔被他算计吃瘪也不是眼下这副光景。他甚至担心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出了什么大事。

傅恒紧了紧眉头，他的脑子开始飞速排查可能欺负魏璎珞的人，列成一张清单，着急地问“到底是怎么了？！”

“我……”终于，魏璎珞拼尽她这辈子全部的力气，却也只能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我好像……有了……”

“有什么？”傅恒眨着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魏璎珞。

“我……我……”璎珞第一次羞得恨不得一头扎进地里，但她毕竟是魏璎珞，紧接着便把心一横，飞速说完了整句话。“我因为两个月没来月事了，上月趁叶大夫来圆明园预备太后诊疗便偷偷让他瞧了瞧，然后……”

话还没说完，迎接她的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怀抱。那个抱着她的人现在笑得跟傻子一样，但魏璎珞可以确定，这张笑脸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脸。

“你看，我怎么能在金川随随便便就战死沙场呢？！”

“别动不动生啊死的，我不爱听！”魏璎珞没好气地推了推他。

“我们这不都搞出人命了么？”听到这句话，魏璎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瞬间涨红了脸。温润如玉如富察傅恒怎么也会如此言辞露骨，果然是出门打个仗人都跟着学坏了！刚想挣脱他，却发现他的双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所以你刚才是真不知道？”她半转过身，用手抱住他的脖颈，半撒娇地问。

“我当然懂啊！”傅恒狡黠地挑了挑眉毛，眉眼间依旧是那个意气奋发的少年侍卫。“不过，你欠我的以后还得接着慢慢还！”

“你！”惊觉自己被骗兼被要挟的璎珞作势要打他，他富察家的家教去哪儿了？！

“哎哎，你别动你别动！别欺负我闺女！”

“谁说一定是闺女的？要我说肯定是个小子！”

“闺女一定像你啊。”这个呆子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

然而团聚的时刻总是太短暂，虽然新生活即将展开，但无论是傅恒还是璎珞都必须继续忍耐一段时间。看着站在檐下重又红了眼的璎珞，傅恒心里也是不舍。

“回头我让人给你屋里添些炭去。”他最后跟她这样说，“可别把自己冻着了。”

 

但傅恒离开圆明园后并没有直接回府，他去了一个地方。

那天刚好叶天士不当值，正在府里休息，但当被名帖下了一大跳的管家来通报傅恒大人到访时，他倒也神色如常，他知道傅恒为何而来。只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如今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权臣一见他便毕恭毕敬，毫无骄横之气。

“叶大人，请受傅恒一拜！”傅恒见叶天士出迎便立刻躬身作揖。

“傅恒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我一个小小医官承受不起！”叶天士赶紧出手阻止。

“不！叶大人您受之无愧！傅恒出征期间，多亏叶大人对璎珞的照拂！而且……”傅恒自知此事于礼不合，面上便有些发烫，他抿了抿嘴，接下去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叶天士见他这副表情便觉得有趣，情不自禁就笑了出来。那日魏璎珞找他诊脉那吞吞吐吐欲说还羞的窘样，和今天站在这里的傅恒大人竟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大人，让您见笑了！”傅恒觉得自己脸烧得可能连眼睛都红了，便略低下头，自欺欺人地不敢去看叶太医的脸，“是傅恒行事荒唐，连累了璎珞……”

“哎，傅恒大人莫要自责！大人与璎珞姑娘若倾心相爱，这便是人之常情！下官还要恭祝大人与璎珞姑娘即将喜迎贵子呢！”叶天士性格旷达，素来不拘小节“只是下官斗胆想问一句，傅恒大人是要纳……璎珞姑娘……为妾室么？”

“不！叶大人，您搞错了！”傅恒突然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叶天士，正色道：“我要用八抬大轿迎璎珞进门，娶她做我的妻子！”同样的话，他很久以前也和姐姐说过。虽沧海桑田，但初心不改。

“抱歉！是下官唐突了！”见傅恒如此坚定地回应，叶太医内心的疑虑一扫而空。那日璎珞来找他，一搭过脉他便吓了一大跳：一个未婚姑娘居然遇喜了！虽然在他的旁敲侧击下璎珞吐露了事情。但他多少担心傅恒会始乱终弃，因此甚至建议璎珞不要这孩子，却根本没有说动她。在那之后他就一直为魏璎珞捏把汗，直到今天傅恒亲自登门拜访，而且还明言自己要明媒正娶魏璎珞，叶太医这才赞许地点点头。他索性将之前璎珞问诊一事娓娓道来，听得傅恒又是笑又是红了眼。

“只是下官有一说一，早前是因为璎珞姑娘怀孕时日尚浅，加上她身量单薄，所以并不显怀。但如今眼看着也要近四个月了，为她声誉考虑，傅恒大人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谢谢叶大人提点！傅恒接下去就会处理此事！绝不拖延！”傅恒对于叶太医丝毫不见外的关心十分感激。“只是这段时间还要麻烦叶大人想办法在园子里多照顾璎珞了！”

“这个好说！这个月太后都在园子里礼佛，点了名让我随侍。我会找机会给璎珞姑娘进点补，但又不至让她身形过于有异。傅恒大人大可放心！”叶天士一口应承下来。他对傅恒很满意，便不想再打官腔了。

“那就多谢叶大人了！傅恒不便久扰，告辞。”

看着傅恒潇洒转身的背影，叶天士算是彻底明白为何魏璎珞叶如此坚定的原因：一个风尘仆仆刚下战场的人，居然会第一时间为了自己的爱人登门道谢。用情比金坚形容竟是落了俗套。再加他傅恒长身玉立、仪表不凡，实在是紫禁城里头一份的良配！

叶天士突然很佩服璎珞这丫头的眼光！前尘往事也因此一一浮现：他第一次看到这两人一同出现，还是那年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捆在了司药房，几乎当场送命。但他当时纳闷怎么前脚魏璎珞还在被人追杀，后脚就带了个侍卫冲进来救他。还是个来头很大的头等侍卫不说，那侍卫看向她时又急又气的神情，绝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么简单。

他又想起多年前先皇后摔伤那会儿的一件旧事：那天夜里还是还在辛者库为奴的魏璎珞生生截住了刚从长春宫出来的自己让问个诊，虽然多少有些唐突，但毕竟医者父母心，他也就替她看了。那晚虽然黑灯瞎火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语气里多少有些慌张他还是听得出的。如今想来只怕也是跟这位傅恒大人有关吧。他入宫为医也有多年，这样一份坚守实属难得！

叶天士不禁暗暗道：傅恒大人，您还是赶紧把璎珞姑娘娶回去吧，这宫里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虽说傅恒打从圆明园出来时就打定主意尽快完婚，再加叶大夫的提醒更让他心急如焚。只是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还挺快。因为他着家不过两日，皇帝的封赏就火速抵达：除了早已加封一等忠勇公的封号和赐建的东安门宅邸；皇帝还特赐宝石顶戴与四团龙补服；又仿效扬古利之旧例，加赐豹尾枪二杆，以及亲军二名。富察家虽是高门大户，还出过嫡后，但阖府上下对皇帝此次赏赐之隆重也颇为震惊。

虽然在下人看来，九爷如今满面春风，定然是升了首领军机大臣、保和殿大学士，仕途得意所致。但只有傅恒自己知道，比起荣华富贵皇恩浩荡，努力坚守多年的终身幸福指日可待更让他兴奋不已。

于是他在圣旨送达的第二天就专门进宫谢恩去了。按规矩行完大礼，皇帝便唤傅恒起来说话，但他却并未又行动，而是重新伏下身去。

“皇上对富察氏之厚爱令奴才感激涕零，但以奴才之鲁钝实不匹配皇上此番重恩，故斗胆恭请皇上收回赏赐！”

“傅恒，如今边疆安宁、闾阎乐业，当年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之功也不过如此。况且朕早得前线战报，知你治军纪律严明，又往往身先士卒，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

“谢皇上谬赞！但奴才以为此事亦不合祖宗规矩。奴才自认此战并不能与扬古利额附开国之功并论，以守成之劳而被加封一等公爵及得赏赐种种，已属酬庸用殊典，奴才内心早已万分惶恐。如今皇上又赐下四团龙补服，而奴才虽得幸年少随侍皇上左右，但终究既非宗室更非郡王，如服用此服实乃逾制，恐为后世耻笑！”

皇帝了解傅恒，见他毫无起身之意，便知他心意已决；但皇帝对他此番恭谨之举也很是满意，便说道：“但金川之捷实我大清万年无疆之庆，且当日你毅然请行替朕分忧已是大功一桩。既然你固辞四团龙补服，朕便推恩富察家！你且起身说话！”

这句话对于傅恒来说，仿佛一个信号。他说着“奴才遵旨”便站起身来。金川战事之初形势险恶他都未有畏惧，如今对视上首的皇帝索性坦荡道来：“奴才想请皇上践行诺言，准奴才娶魏璎珞为妻！”他还故意在“魏”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来了！皇帝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朕就知道你回朝心心念念就这一件事！”他的语气里有些不满，这倒让刚才一股脑把话说出来的傅恒把心吊了起来。倒是一边伺候的李玉听着感觉有戏：这哪里是天子与朝臣在对话，这分明就是对寻常人家的普通郎舅。他因此微带笑意地看向傅恒大人。

皇帝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非你乃朕之内弟，朕甚至觉得之前那些赏赐都不足以完全嘉奖你的功绩！这样，你的婚朕准了！四团龙补服的事你就得听朕的！朕知你秉性……”说这话时，他甚至有些伤脑筋地摇摇头，“也愿意成全你谦挹之美。但朕的赏赐断无退回一说！！所以……寻常入朝办公你仍着公品级朝服，但朝贺典礼时需服用四团龙补服，好了，不得违拗朕心！”

“奴才谢主龙恩！”傅恒再次跪下行了大礼，只是这一次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因为内心激动而发颤。

“好了好了，你回去该干嘛干嘛吧！”皇帝的语气听着有些不耐烦，但又有些取笑他的意思。然后他转向李玉，说道：“李玉，傅恒大人大婚一事，你可替朕办好了！”

“奴才遵旨！”李玉赶紧领旨。